白云外6
不行,当然不行。
麒麟剧社八月十五的大戏,自然是天下第一武生和天下第一乾旦来唱,轮得到一个半路出家的高票郭麒麟么?
更何况十五的票早就卖了出去,有砸钱的金主,有阔太太老爷小姐,有高票私交,有政商名流,当然,德云茶馆儿的班主与剧社班主本就有几十年的好交情,郭德纲自然也要来。外场的粉丝们一半儿人都是奔着张云雷来的,到时候不上场,岂不是要把场子砸了?剧社还做不做生意了?
郭麒麟噤声了,委屈地坐着。陶阳自然说的有道理极了,让他说不出什么话来争取或者反驳,只有在心里悄悄腹诽:如果老舅爽约不来......那这崔莺莺不便是我的了吗?
阿弥陀佛老舅别来别来别来......
果然过了午后,张云雷都没有出现。
陶阳已经遣小厮去问了许多回,敲他家的门也没人,郭麒麟自然也是回了自己家找,只听孟哥说昨儿晚场老舅带着个小眼睛来听相声了,挺乐呵的,怎么第二天一早,人便跟蒸发了似的。
郭麒麟心里暗喜,看着陶阳慢慢开始着急的模样,假装云淡风轻地喝一口茶水,慢条斯理的等:
“我老舅你也不是不知道......他好酒,现在可不知醉在哪里了。”
这小子假装云淡风轻,眼睛里希冀的光却越来越亮......陶阳无奈撇撇嘴,叹了口气。
怎么办呢,陶阳也算沉得住气,等呗。
眼看还有一个时辰。
张云雷要是再不来这脸都没功夫勾了!
陶阳终于把目光投向了郭麒麟。
一字一顿,怀疑道:
“......你真的......行吗?”
郭麒麟忽的摆起架子来,一手撂下茶碗,慢慢抄起胳膊抱在胸前,小卷毛微微一颤,仰着那张尚且圆嫩的脸,冷笑一声道:
“当然。”
“......”
怎么办呢?硬着头皮上呗。
“来人......”陶阳终于妥协,无奈道,“给他扮上。”
——
今日大戏:《大西厢》
京城名角儿:陶阳 张云雷
那油彩写的张云雷三个字被另一层油彩涂掉,上着更鲜艳的红,大大地写着郭麒麟三个字。
......
“诶?今儿没有那位角儿啊?”
“吆这郭麒麟,可是德云茶馆儿的内个少班主吗?”
“今儿这角儿可有意思了!”
“我还是喜欢张云雷,那水袖子一舞,便是真的崔莺莺了!”
“对啊......张云雷呢?”
“我们要看小辫儿!”
......
台底下议论纷纷,郭麒麟扮着一身蓝绿行头,一步一摇地迈着台步上台端坐,待那方定场诗响,是个粗犷男声:
大将生来胆气豪,腰横秋水雁翎刀。
风吹橐鼓山河动,电闪旌旗日月高。
天上麒麟原有种,穴中蝼蚁岂能逃。
太平待到归来日,朕与将军解战袍。
台底下原有几个剧社茶馆儿两边儿捧的票友,听了熟悉的定场诗,下意识的鼓掌叫好。
这场,暂且稳住了。
只见那台上俏佳人,水袖掩面,低头闷坐,双目含情,自顾自压了嗓子念白:“奴家......崔莺莺......姓崔啊,名叫莺莺......为什么叫崔莺莺呢,是因为我爸爸姓崔......”
台底下爆发哄笑,纷纷看向前排的郭班主。
“吁————”
郭麒麟念白给人打断,杏眼儿一瞪,嘟嘴急跺脚道:“我爸爸就姓崔!!”
台下哄笑。
侧帘陶阳心念一动。
别说,这小子扮上崔莺莺,也算娇俏可爱。
“......崔莺莺是我啊......我是崔莺莺......我爸爸不叫崔莺莺,我叫崔莺莺,我妈妈也不叫崔莺莺.....就我叫崔莺莺。”这位佳人忽而垂泪,拿水袖揩了一揩,道:“今儿您各位来得实在不巧,上一位角儿闹嗓子搁家歇着呢......只有奴家这个崔莺莺可看了,瓜子儿茶水管各位够,改天角儿嗓子好了,再请各位来听戏,可行?”
陶阳在侧帘笑了,朝小红娘努嘴,局面稳住了,该上场了。
总要有人说几句才行,否则句句有人喝倒彩,这戏唱的多憋屈。
终于,他提一口气,张生一步一摇,派头十足,一亮相,便博了漂亮的满堂彩。
普救寺前,菩萨身边,龙女善财。
大戏台上,崔莺莺端跪,双手合十诚心许愿,张生自顾看呆了眼:
“无限春愁横翠黛,
一抹娇羞上粉腮。
行一步似杨柳风前摆,
说话儿似莺声从花外来。
似这等俏佳人世间难再
真愿学龙女善才同傍莲台。
庸脂俗粉多如海
好一朵幽兰在空谷开。”
平日一身着靠圆瞪着眼的武生,撂下花枪和长矛,穿上武生的月白长衫,剑眉星目换了芝兰玉树,沉醉在西厢的旖旎梦境里。
......最后两句,陶阳使了身上,演出小生的情窦初开,对佛祖拱手,对方丈拱手。
忽而扫过崔莺莺的眼睛,那眉眼含情,眸子黑亮放光,斜昵着她的张生,抛了个媚眼过去,十分俏皮。
陶阳没憋住,侧头笑了。
“......俺张君呐啊瑞......
今日里,把相思害。”
——
“......不像话。”
演出罢郭班主来了后台,跟着众演员一起送走了后台探班的金主和名流,终于夜深时歇下来,送杯茶入口,皱眉骂道。
“爹,老舅......也不是内种欺场的人。”郭麒麟拆着脑袋上的行头,“恐怕遇着什么棘手的事儿了吧......”
“就是成角儿成腕儿了有了架子了。”郭班主骂道,对一旁王班主道:“辫儿都是给我这个做姐夫的惯的,不如阿陶争气。”
陶阳正发着呆,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,回头一怔,规规矩矩道了谢。
他想到了些什么,却好像抓不住。
只是这心越来越慌。
门外咚咚咚,有敲门声若隐若现,夜这样深,陶阳心一紧,上前快走几步开了门。
十五月圆,此刻却被乌云笼罩,夜凉如水,风愈紧了。
陶阳瞪大眼睛。
地上一人,小眼睛已闭上,一身的血,气若游丝。
那是......
九郎师傅!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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